[走过的路] 藏泪

藏泪
“情作柔肠水作心，错位生就男儿身。为君藏泪君可知？弦音一曲空悲婉。”

性情温和，却有看不到的孤僻；常挂微笑，却有泛自心底的冷漠。显得容易亲近，可不接受任何人的亲近，固执的圈定着和别人的界限。性子如此，所以没有朋友，也似乎乐于这种孤独，因为只有自己才不会伤害自己。
1
儿时，生的些许清秀，再加了体质带着的娇弱，自然比别人多几分让人心疼的怜爱。家人倾注的关怀像是软软的海绵，包裹我的周围，生生怕碎了我玻璃样的身子。
小叔，长我10岁，待我也异常的好，虽然是表叔，却更像是哥哥。
每天下午放学，他都打着教我功课的幌子，直接跑来我家，其实，只是和我一块看动漫“灌篮高手”。他喜欢樱木，我喜欢流川风，屡屡因此争执，急了，他就挠我痒，我受不住，像个泥鳅，笑着在床上乱钻，他则跟上来，把我按住，趴过来咬我鼻子。
小叔是较健壮的那种，整个身子压在我身上，瘦小的我有些吃不消，却又有些喜欢，喜欢他鼻中热热的气息拂着脸的感觉。那时，他十七，我七岁。可能是先天的冷性子，那时候，很少出门，也很少和同龄的小朋友玩，对人总是冷冷清清，小叔是唯一的例外。
初中毕业小叔就没有再读书，而是在工厂找了份工作。上班后第一次发工资，他高兴的又蹦又跳。那天，他急匆匆的冲进来，说要带我去买好吃的，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。若换了别人碰我绝对不行，可是他，什么也没说就跟着走了。
商店里，我愣愣的盯着一个玩具“变形飞机”。即使是再想要的东西也不会说出口，心里有再多的企盼，嘴上也不会流露半点。可最终，还是眼睛出卖了自己。小叔注意到我常回头看那玩具，冲着我狡黠的笑笑，把它买了下来。
回家路上，我将拿到的宝贝抱在怀里紧了又紧，笑意如温驯的春风，挡也挡不住。手悄悄的伸过去，拉住他的手指，而后紧攥住。小叔回头望来，夕阳染的他脸色酡红，轻翘的嘴角如同古老的咒语，乱了我的心跳，烧烫了我的脸庞。
曾多么的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，就这样和小叔牵着手，伴着温暖的晚霞，一起走下去，走到老去。然而时光就是如此残酷，像极了剪刀，剪断了美好的梦，也剪碎了孱弱的心。
小叔结婚了，我十六，他二十六。借口功课满，没有出现在他的婚礼。晚自习回家，爸妈兴致的说着新娘子的漂亮，阿杰乐得今天喝了多少酒。
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：怨，怨小叔，妒，妒小婶，可在听到小叔喝醉后，这些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，全部的被担心替代，小叔平常不怎么喝酒，现在怎么样？是不是很难受？
终于耐受不住，来到小叔的新房，小叔的朋友们正在闹洞房，声音吵杂，吵得我心里更气更乱。可就是不见小叔，寻了一周也没看到。丧气的转身准备离开，看见隔间的房门小开着，试探的推开。
小叔烂醉如泥，躺在床上，已沉沉的睡着。约束在胸中的情感一时汹涌到喉口，埂的呼吸都在痛，泪水打旋在眼眶。我的泪你看得到吗？我的痛你看得到吗？
小叔一个翻身，将被子卷到地上。早先多想看到你睡觉的模样？可看到了，却是我最难过的时候。拾起被子，轻轻给他盖好，掖好了被角，合门离开。
躺在自己的床上，任凭泪水肆意，不敢哭出声来，被子层层盖在头上。哭吧，泪干了，天亮了，就会是新的开始了。
2
“冰美人”，自此以后，同学送我的称号。虽然长大，可时间总掩不掉我身上的秀气，所以他们经常戏称我“美女”。可小叔结婚后，我冰封了自己，不再多言语，不再笑。冷静，或者说是死寂。
接下来的两年浑浑噩噩，高中的生活无聊中消磨掉。每月的一次回家，偶尔会碰到小叔，他总是迎上来，我却冷冷的躲开；有时候，串门来我家遇到，也总是借口累了把自己关进自己的房间。一时间，我们形同路人。
从来没想过能重新找回丢失的心，可世事总多圭怪，路口转角，我却捡回了丢失已久的东西。
没有按照父母的期望，考入他们理想的大学，只考到了一般的一所。生活也是平淡的如水，没多少滋味，终日的往往复复，一切依旧。
他，是同班的，开始没有多少注意。极少的几次接触，觉得他很老成，是我不喜欢的那种，对城府深的人向来没多少好感，自然离得远之又远。可人的心意总是拧不过老天的安排，暑假不想长呆在家，我提前返校，他也回来了，而且班里只有我们两个。
  他要买电脑，找我陪着去。闲着没事，也就勉强答应。逛街不是我喜欢的，陪着他走了一家又一家，我的脸色渐渐暗了下来，声音也总夹杂着些不耐烦。他大概察觉到了，经常的看着我笑笑，写满了歉意和真诚。
  不习惯别人盯着自己，时而强硬的转转脸，心里对他的抵触却缓和了一些，他也有这么稚气，这么纯净的一面，这是先前不曾想见的。
  接连的几天，都是这样的在街上逛，每当我脚步沉了，他都送来嘴角一两朵的笑，弄得我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，可外表的我还是一潭平静的水，没有任何的涟漪。
  时间轻飘飘的溜走，转眼开学。
  因为同班，所以一起上下课。吃饭时，他总是叫上我，好像要感谢我和他一起去看电脑。当然，我不接受他给我买饭，我的执意让他不再坚持。可他还是常常和我一块吃饭，中午，晚上，几乎每天都在一起。
一个守着孤独的人，害怕的是有人陪伴的感觉，因为害怕那人离开后剩下的空穴会把自己吞噬，而更可怕的是习惯上有人陪伴的感觉，守着注定要醒的梦是多让人忧心的一件事。所以，自小叔结婚后，一直抵制依恋，抵制对他人渐渐产生依靠。
可现实面前，人的信念意志显得如此脆弱。几个月的生活，将我对他的防御片片磨蚀去，剩一颗跳动的心，重新的去经历，经历幸福或者更深的不幸。
3
接受一个人不容易，可一旦接受，就会真心对待。
只觉得他现在是朋友了，所以该像家人一样对待。于是，买饭总是两人打三份菜，会帮他端水，拿筷子，而且肯定等他坐下才吃饭，完全和在家里一样。刚开始，他有些不适应我的变化，会偶尔瞟我两眼，我全然不理会。
慢慢的，他也习惯了改变后的我，也会争在我前面多买份菜，端水．．．菜不多了，会让着他，他则让我，推来推去，他夹起最后一块炸香菇，咬了一口然后剩下的送到我面前。我当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，他莫名其妙，摸不着头脑，也随着傻傻的抿起嘴。
时间飘远，拦也拦不住。期末考试近了，自习教室异常的紧张，没办法，只能到邻近的校区自习。当然，他也一起去。
白天，吃饭一起，自习隔着个位子坐在一起。晚上，一起回去。夜风吹的格外冷彻，冷的人瑟瑟发抖，我俩打着寒颤，相互看看，而后开心的笑起来。偶尔实在冷的急了，也会跑一段路。冬季少有行人的路上，撒下了俩人颤抖的对话声，一如这个季节里飘落的血染的枫叶，烘托了一些冷，也衬出了一些暖。
温馨的日子总会满载期待，而期待的背后则是一个人时候的没落。突如其来的一件惊喜带来的慰藉，是有着沙漠水源一样的意义，一方面会珍惜它的珍贵，一方面又会因为它的珍贵而不舍，而不愿放弃。
考试前一周，他来找我爬山。开始觉得不妥，想想还是欣然答应。
次日，天公作美，飘起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。虽不是很大，可足以印染一种氛围。早早起床，和他并肩走在冰冷的早晨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温暖，宛如阳春三月天。雪无声的落在身上，轻盈而凉爽。
雪天，山上人特别少。周围一切都是寂静的，此刻，仿佛落雪声都能被感知。雪湿了路面，脚底打滑，歪歪扭扭的冲向下面。本能的闭紧眼睛，等待一阵疼痛，而等来的却是一个软软的怀抱。
他在我前面，见我要滑下去，就匆匆把我接了过去。片刻，埋在他的怀里，感受他的气息，心跳的厉害。而后，像想起了什么，紧忙从他怀里抽身出来。他也像电打一般，连忙整理了自己的姿势。
路太陡，我经常被滑出去一段，随时可能滑倒，他只好扶着我，两人慢慢挪移。最后一段斜路，他执意要和我换鞋子，我拗不过，只好同意。换过鞋，他狡黠的笑笑，这笑容是那么熟悉。
  然后，他慢慢蹲下，将手伸给我，开始不懂，既而也洋溢起笑容，拉起他的手，拖着他慢慢滑下山，就像小时候玩过的一样。
雪花平整的盖住地上的一切，不留丝毫的余迹。我顺手开始在洁白的雪层上留下自己的名字，他在身后，也在路的另一端留下他的名字。时而抬头看看他，相视会心而笑。突然，坏心起，猛的抓了一把雪，压实了朝他砸去，不偏不倚，刚好都落在了衣领里，他冷的一颤。
接着，追着我就用雪扔。纷扬落雪的苍茫天地间，两个大小孩追逐着，嬉戏着，全然没了时空，没了伤痛。
午饭在外面吃的，他请客，我没意见，接受了。回来的路上，玩过雪的手开始发凉，可我没有带手套，手冷的像生气涨红的脸。他碰碰我，递来一只手套，自己留了一只。高兴的接过，带上，手不冷了，心也不冷了。
4
某些时候，可以做到卸掉所有的生活负担，简单的生活；可这毕竟不是生活的常态，生活的常态是无奈，不管愿不愿意承认，现实总归要面对。
春节回家，又见了小叔。两年了，他老了些，没有了原来的洒脱，而且听说经常酗酒。心因为新人而变暖，心情自然也变轻松，不再躲避他，反而主动和他打招呼。
年三十晚，他来到家里。爸妈都出去串门了，只有我在。开始随便的说了几句，之后是一时的静默，最后，他按耐不住，隐讳的问我是不是有朋友了？我低着头，是，肯定的回答他。目光看着他，却读出了怨怒。
蓦的，他扑过来，将我整个推倒在床上。一时，我不知所措，圆睁着眼看他。他眼白冲有血色，眸子潮润，头垂下，深深的吻在我的颚头，唇印不断下移，最后落在了我的嘴角。自然的，我喉结抽动做着下咽的动作，呼吸加深加重。贴着我，小叔的脸颊变烫，呼吸粗重急促，抓着我的手也是越来越紧，原始的冲动在他的身体内泛滥。
没有反抗，也没有激动，反而逐渐的平静下来。心里曾多想要这个人的拥抱，可面对现在压在身上的他竟没有一丝开心。或许是被他伤的太深？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别人？还是觉得我们不应该？
他慢慢停了下来，或许他也担心伦理，或者不想伤害我。他什么都没说，只静静的伏在我身上，脸贴在我耳侧，开始抽泣。
刹那，鼻子酸酸，泪水充盈眼眶，可强忍着，没让它落下半颗。思绪不自主的深远，眼前是小叔哭泣的样子在不断晃动。心底，一颗泪凝成。小叔，他喜欢我，就像我喜欢他一样，可伦理的深渊是我们永远都不能跨越的，也不可以跨越的。
年后，回到学校，依然的和小墨一起上课，自习，吃饭。
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，流言自然传来。受够了他们的背后耳语，而更重要的是，我了解到，他和我不一样，他对我只是哥们情义，而我已经远远超越了那界限。事实上，那天决定去爬山，他就是为了忘记自己喜欢却不喜欢他的女生。
知道后，心情不知该是哪一味：庆幸？庆幸他的正常？悲伤？悲伤自己的不正常？或者是两者参半？不清楚，自己也没了头绪。
只是后面慢慢的疏远了他，他当然感觉的到，可一个人躲避另一个总会有千种的理由，万种的借口。关系本来就是双方的，在一个人决定要逃的时候，另一个只能是无能为力的接受，除此之外，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没了他的日子里，仿佛没了气息，孤独让自己冷的可怜，空虚的内心需要东西来填满。最终，找了一个419（一夜情），将自己原来珍视无比的初夜给了一头狼。当他撕咬在我身上时，没有动，只闭着眼，想起小叔，想起小墨，想起自己。
泪再一次凝结，沉沉的压在心头，压得自己无法呼吸。那刻，多希望自己是一个女儿身，若是，若是的话，现在就不会赤裸的躺在这，躺在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感情的人身下。

想来要逃避，新学期借着学校一次交流生的活动，我得到了去澳大利亚的机会，公费读3年大学，不过毕业后要在澳洲工作5年。
简单收拾，简单和小墨道别，简单的脱离了现在的生活。临走前，给小叔打了个电话，告诉他我还保存着他送的玩具飞机，叮嘱他注意身体少喝酒，电话里的他声音抖得厉害。
走了，离开，离开这载满记忆的地方，离开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。不知道是不是会重新做回“冰美人”，也不知道要不要重新回来。生活的展开远超出了我可以企及的范围，我只有慢慢的去打开并接受它带给我的点滴。
简单的行李箱里，有一个玩具飞机和一只手套．．．

天公作弄怎敢怨？
蛾眉紧锁苦笑展。
付心月宫独受寒，
借眼清辉伴君暖。